【乡愁丽江】雾坪水库民工老马

2024-05-29 19:40:41 阅读量12421



雾坪水库民工老马


马  海(华坪县博物馆)


老马,去雾坪的大路挖通了,您的马车备好了没有?是否去那里遛一遛?

老马,雾坪水库的水满了,您的网织好没有?能否去那里撒上几网?

老马,雾坪水库下的沟渠已经水流汩汩,您的田耕好了没有?让您那些饥渴的秧苗也喝上几口?

您没有回应。您在老家的路上来回走着,沉默着。近半个世纪以来,高原的紫日像一顶巨大的草帽戴在您的头上,使霜风冷雨不能漫上额头。我从来没有在您的脸上看到寒冷。您的嘴上四季不灭的烟火,似乎早把那段光阴烧掉。


 但在那些个农闲之夜,一轮山月悠悠从您的酒碗里升起来的时候,您的眼神透过月光、穿过环村的岩壁,记忆的门一一打开。您泼洒青春的那个地方,人喊马嘶、歌飘旗扬。汗水和誓言、青春和野花、木棚和冷月像一方方礁石逐渐浮现。

那一年,您才16岁,还不能称“老马”,顶多是一匹青鬃“马驹子”。本是戴着团徽、挎着帆布包进学校的年纪,却跃进“八千民工上雾坪”的史诗,成为乐章里的一个音符。您放倒岭上的一棵树,削成一根扁担,挑了瘦瘦的一担行李,穿上一件羊皮褂,跳上县革委会接送民工的解放牌汽车,轰隆隆地去了县城。

红卫广场上,八千民工举行誓师大会。其实,那是一群不到20岁的青年。人潮里激流涌动,按部队编制,一个团5个营奔向小凉山东南麓的洼地。一片寂寞的山野、一片蛮荒的处女地接纳了烈火青春。

层层岩石凿成铺路的石板,郁郁苍松劈成青涩的木棚。千里山沟响起第一声鸡啼,百里荒原冒出第一声狗吠。壮阔的史诗谱写在小凉山脚下,镌刻在一个叫华坪的小县的额头。


老马,我知道您在雾坪蹲了4年,多数时候赶着一帮骡马,成为雾坪物资运输队里的一条汉子,雾坪与县城之间的莽荒野林中被您踩出一条路来。肩挑山间月,脚磨石上苔,在那些遍山的石头、荆棘、茅草、松针上,您打磨出一双粗野的脚板,以至到老也没有穿上一双合脚的鞋子。


老马,这么多年过去了,这个世界陆续出产了不少关于雾坪的文字,播出了许多有关雾坪的画面,雾坪成为几代人集体记忆里的精神符号,甚至成为一座丰碑。但在这块“碑”上,我只听到一个群体的声音,只看到一个美丽的封面。而一个个民工如露珠般晶莹剔透的故事都流到哪儿去了?

老马,你们琐碎的喊声和歌哭呢?你们在时代纤维里的那一记心跳呢?你们涌动的青春底色呢?还有,那作为凡人的喜怒哀乐……至今还挂在哪一兜茅草上吗?遗落在哪个石缝里吗?回响在马脖子上的铃铛里吗?

那是一个雷雨之夜。您赶着马驮运洋芋回营部。途经一个工棚时,6个民工正在煮鸡枞,他们招呼你一起打牙祭,你说等把洋芋送到营部后再来。等你赶回来时,6个民工已被毒菌放倒在地不省人事。你果断地把他们一个个捆在马背上,一阵急鞭,马蹄子在野地的大雨里敲出火星,吆喝着奔往几十里外的医疗点。6个民工从死神的枕边醒来。老马,那个雨夜,您的腮边长出钢硬的胡须,您从一个少年变成一个高原汉子。

高高的雾坪,夏秋雨雾弥漫,冬春雪片飞舞。雾坪水库的民工用热血点亮一盏心灯,寂静的火塘燃烧掉山鬼的冷笑。老马,那些岑寂的晨光里,您的眼前可曾飞过扑棱棱的野鸭?血色黄昏里,耳畔是否响起鹁鸪诡异的唳叫?风摧石崖的寒夜,你们和老鹰一样住在冷硬的岩下吗?


老马,您从雾坪回乡时,据说只带回一盏旧马灯。您亲手削的那根扁担折在雾坪水库的工地上,那件羊皮褂也早就磨穿。您须发俱白时回首,是否把在雾坪水库工地上的历程想象成了照亮路途的那盏旧马灯?


这些年,我一直渴望读到《雾坪民工》一类的书,我渴望进入父辈可歌可泣的心灵世界。与你们同时代的下乡知青,他们的爱恨情愁已经被轰轰烈烈地演绎成一个大时代的文学,那么,八千少年民工就不能在大地上织就属于自己的梦?

老马,我寻找着,在小凉山东南麓的那一片注满青春热血的洼地里。

今夜,我用飘逝的风灌溉30年耳畔的一亩亩传奇。

那群豪迈的汉子用信念高筑的大坝,蓄满一个时代的汗水,濯洗了我蒙尘的双眼。

“华坪头顶的一碗水”,请让我也喝一口。而后,攒足劲拨开满山的大雾,打捞父辈失去的岁月。循着世纪的潮声,老马,我问问您:哪一兜草编织出你们的草鞋?哪一棵树削出你们的扁担?哪一条路曾走过你们的马帮?哪一缕月抚摸过你们运洋芋的马车?哪一阵雨敲打过你们粗壮的后脖?哪一只鸟倾听过你们厚实的山歌?

我的目光注定被这片水域淹死。雾坪啊雾坪,大雾里锁着一片灵魂的地址。


图片

编辑/和真羽

责编/林彤

终审/杨国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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