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抗战英雄忆戎程
李 淑(口述) 杨沛诚( 整理)
铁马金戈万里行
我出生在古城区文化街道本其村。在省立丽江中学求学时,日寇悍然发动七七事变,为了报效祖国,1939年初,我与两个同学从学校逃到昆明,在国民革命军第5军第200师第600团当兵(两个同学此前已被家人带回)。经过半年多的训练,我的汉语表达能力和军事知识有了明显的提高,连长叶冠军很关心地问我:“你有初中文化,为什么不去考军校?”后来他让我当班长,还派我去军事训练班学习。
1939年11月,日寇从钦州湾登陆,我师在广西昆仑关构筑防御工事,阻止北犯日军。敌机在阵地上狂轰滥炸后,兵分两路向我阵地冲来,我方信号弹升空,阵地上所有武器齐放,猖狂的敌军成片倒在阵地前沿。第二天,我们又连续打退敌军的多次进攻,直到天黑才停止战斗,但被日军占领的阵地上未见他们撤出,我们凭借熟悉地形,乘夜夺回阵地,抢修了工事,把伤员送往后方。天亮后,敌机又把阵地炸得天翻地覆,我军伤亡很大,我负轻伤,阵地又丢了。我军组织敢死队,再次在夜间夺回阵地。当时我报名担任敢死队长,我们集中了全团的冲锋枪,每人身挂10多枚手榴弹,乘黑夜摸到敌指挥部后方。因为采用声东击西的战术,日寇一时摸不清情况,导致自相残杀。我们的后援部队也猛冲过来,阵地失而复得,团长戴安澜却受了重伤。在庆功大会上,我得到军部的嘉奖。不久,我升任为第600团第3营第9连连长。
血战东瓜城
1942年2月6日,作为“中国远征军”的一名连长,我跨出国门去印缅战场作战。当时,远征军辖第5军、第6军、第66军,第5军第200师第600团第9连是先头部队。
滇西的公路上车轮滚滚,沿途各族人民聚集在公路两侧,用米酒、瓜果为远征军饯行。在进军路上,我们高唱“枪在我们的肩上,血在我们的胸膛,到缅甸去吧,走上国际战场……”到下关时,我面向故乡丽江方向行了个军礼,而后出保山,过怒江,经龙陵,越芒市,直奔畹町……
缅甸是英国的殖民地,当地老百姓最恨英国人,而日本奸细早已渗透到缅北,到处张贴传单“是赶走英国人的时候了”,鼓吹日本军队将帮助缅甸独立,还收买了缅甸的一些僧侣帮腔。所以,我们所到之处,当地人早就望风而逃。我们经过毕热市时,当地华侨举着小旗夹道欢迎,把香烟、糖果等雨点般投进我们的车子,欢呼声让我们斗志昂扬。
到腊戍改乘火车时,因为当地的铁路指挥权在英国人手里,我们只得走走停停,一等就是几个小时,看到许多满载英军的列车仓皇后撤。3月8日我们才抵达缅南重镇东瓜(现名“同古”),因为镇里的铺面关闭,华侨送来大批慰问品。我还看到英军第一师防务部队的战士包着头、蓄着胡子懒洋洋地坐在沙袋上抽烟。我们的任务是抢修工事,利用城墙,构筑坚固的城内外、交通要道上的战壕、堡垒群,以及筠唐河两岸的纵深阵地,凭借同古城上下各3层的立体型防御体系严阵以待。
3月19日,日军第55师团以攻占仰光之余威,杀气腾腾地冲上皮龙河大桥。副团长黄先宪一声令下,顿时枪声四起,我们歼敌300余人。我军打了个漂亮战之后,日军向同古城急速增加4倍于我之兵力。21日的激战中,我方凭借坚固工事顽强抵抗,阵地岿然不动。我后脑负伤,军医给我缝了5针,包扎好后继续坚守阵地。22日、23日,敌机轮番轰炸,同古城变成一片废墟,在作战白热化的情况下,戴安澜师长召开团级干部会议,并留下遗言:“余誓与同古城共存亡,余死后由高吉人副师长代理……”于是,所有军官都仿效他指定代理人。我们依然在城防工事里与敌周旋,坑道和掩蔽所用的是粗大的楠木,硬似钢铁。待日军步兵冲来,我们从坑道里扑出去战斗,第600团伤亡很大,第9连仅剩10多人。
黄昏,我们奉命撤出阵地,退守铁路以东。经过10天血战,因为援军始终未到,第22师只得孤军作战。全体将士虽有死战的决心,但已经只有招架之功,毫无还手之力。于是,戴师长领着数千名官兵,乘漫天浓雾撤离同古进入密林。
天刚亮,敌军3个师团总攻同古城,同古城顿时浓烟滚滚、烈焰冲天。我们到腊戍西南郎科地区时又遭到敌人伏击,戴师长不幸身中两弹,当场壮烈牺牲。他指挥的12000多人仅剩下3000余人。这次战败其实是与我们并肩作战的英军临阵惧战、未战先逃的结果。
部队重新整编后,我回了一趟丽江。

丽江山村田园。
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
回到丽江,当时的县训所所长周凡是我读初中时的班主任,他为我写了一封信,让我重返昆明找他的叔父周咏南将军。周咏南是“中央军事委员会驻滇干训部”主任,他委任我为步兵大队区队长。
干训部专门轮训从连长到师长级别的干部,学习的主要科目是美式武器的装备技术和各种战术,教官全是美国人,我只负责行政管理,带队到训练场向教官报告人数。对我来说,这是提高军事素质的机会,经过学习,我有了较大进步,还认识了很多师长,被调到暂编第19师。日本投降后,我们奉命到越南参加受降仪式,全师编入第60军,我任第182师第545团第3营的连长,后升任该营营长。
1946年4月,第60军由越南海防登上军舰,被调往东北打内战,首批第184师登陆后,被东北民主联军打垮了两个团,潘朔瑞率师直一个团起义,第60军的兵力只有182师、第21师了,主要任务是守卫铁路沿线,有时配合友军打小仗。1947年秋季,第60军派一个师保卫吉林,我营守卫小丰满水电厂。吉林是必争之地,中国共产党派来早已到解放区的张冲将军,在第60军的周围宣传“我们不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,云南的官兵不要再为蒋介石卖命了……”传单满天飞。东北民主联军副司令员周保中是大理人,专门来做第60军的统战工作。
当时,卢汉奉命到东北,让部队退出吉林、保卫锦州,与云南籍军官龙泊泉、孙渡两部遥相呼应。但兵临城下时,曾泽生军长为云南儿女的生死存亡而焦急,我团副团长赵国光是中共地下党员、云南大理人,曾泽生军长就派他和副师长李佐去见周保中,并达成共识。1948年9月12日,第60军宣布起义,投入人民的怀抱。
部队起义后,我到哈尔滨“东北政治大学”学习,思想上有了很大的提高。毕业后到驻北京郊区的第47军报到,分配在第141师教导队当教官。后来,随部队进北京城,改编傅作义的部队;南下参加宜昌战役后,在宜都休整……
在“活捉蒋介石,解放全中国”的号召下,全师人马走羊肠小道和捷径,每天行军百余里穿插、拦击公路上的国民党部队,于川、湘交界地抓获兵团司令员宋希濂和数名军长、师长,完全打破了蒋介石在西南决一死战的布置。我亲身体会了国民党军的“兵败如山倒”,解放军的势如破竹、锐不可当。一路上只有零星的战斗,未遇过顽强的抵抗。到处是走散的国民党兵,其中一些人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兵源。
我们到重庆时,国民党代总统李宗仁已带着老婆和秘书飞往香港,丢下总统府的大批人员……我们赶到成都机场,听说蒋介石前天才飞走的。部队又向云南方向挺进,中途传来卢汉也起义了。第141师属于四野,返回重庆休整,进城时受到人民群众的夹道欢迎。军长曹里怀、政委周赤萍领着军直属部队也来到重庆。部队在重庆招收了一批知识青年分配到每个连队当文化教员。随后,部队调回湘南、湘西剿匪,我被调到军教导队当教官……
参加抗美援朝
抗美援朝开始,第47军等部奉命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序列,20多万人马于1950年10月8日晚上在彭德怀司令员的指挥下跨过鸭绿江,出其不意逼近“联合国军”,来了个迎头痛击,取得抓获战俘多人、收缴武器弹药无数的辉煌战果。我是第47军第141师司令部的作战参谋,在朝鲜战场每天腰挂手枪、身揣地图深入前沿阵地,在枪林弹雨和敌机轰炸中察看敌方指挥所及火力点、活动路线、山峰高度距离,并清楚地标志在军用地图上提供给首长。
有时我也加入作战部队参加作战。说实话,我们志愿军官兵的爱国心强、政治思想素质好,与高度机械化的美军进行过5次大战役、近百次战斗,哪怕没有了子弹,我们也像在东瓜战场上一样拼刺刀、徒手搏斗,伤亡惨重。不久,我升任师参谋长,虽然多次负伤,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幸存者,还得到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主席金日成颁发的“二级英雄”勋章。
抗美援朝胜利结束后,第47军代表中国人民志愿军首批回国,在朝鲜人民的热烈欢送中乘火车回到祖国的安东市。出国时这里是被美机炸死200余人的地方,如今红旗招展、人声鼎沸、锣鼓喧天,“最亲爱的志愿军叔叔”的喊声此起彼伏。在欢迎大会上,军政委陈发洪以《胜利归来》为题发表了震撼人心的讲话,极大地鼓舞了广大群众和全体指战员。
从抗战到抗美援朝,我先后获得过抗日战争勋章2枚;解放东北、华北、华中、华南、西南的5枚纪念章;中国人民慰问团授予的“和平万岁”纪念章1枚;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授予的“抗美援朝纪念章”1枚;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授予的“二级英雄”勋章1枚、军功章2枚。还被志愿军总部记大功、二等功各一次。
身在异乡 心怀祖国
1956年,我从第47军第141师转业到湖南湘潭地区担任地区供销科长、主任、经理直到离休。在历次政治运动中,我没有受到冲击。1980年我回过丽江,1981年得到上级批准去日本与老伴安度晚年,但我和在湖南工作的长子李吉松仍是中国国籍。我虽已侨居日本,但每天都通过电视、收音机等了解祖国的情况。
我已是迟暮老人,却一直铭记“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”。
该文原载2023年《古城文史春秋》,编者有修改。图片由周侃摄。



编辑:白 浩
校对:张小秋
二审:和继贤
终审:郭俊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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